篇六【從醫之路】
給醫學生的信53—
藝術人生
【前言】
其實,醫生這類技術人員,生活易流於枯燥,最需要藝術的滋潤。音樂方面的學習,我是「年少不努力,老大徒傷悲」,塗鴉便成了生活中接觸藝術的惟一出路;在愈來愈懶的情況下,最近,我則比較常寫書法……。
醫生這行業,雖然濟世救人,大部分醫生的生活可是相當的“乏味”。一位在中部執業的親戚與十來位開業醫師組成一個小團體,每個周末定期聚會,休閒休閒。每次聚會前,大家約定:不談“健保”,不談“醫療糾紛”,只談風花雪月,人生幾何。然而,每次講不到幾分鐘,話題還是轉到健保。接著你一言、我一語,大家把健保痛罵一頓,最後,一鬨而散。
醫生這類技術人員,枯躁的生活最需要“藝術”的滋潤。什麼是藝術呢?藝術可能有三個要件。
1.藝術是一種創造(creation)
2.藝術是要抒發普通的語言,文字不能表達的情感
3.藝術要有某種“美感”。
台灣人的生活中,“藝術”的成分本就不多,醫生自不例外。現在的小孩子較有機會學習音樂、繪畫。50年前有這種機會的小孩可是少之又少。當年,剛上初中,音
學音樂是“年少不努力,老大徒傷悲”,塗鴨成了惟一的出路。1994年三月,有天我下班回家時,看到路邊杜鵑花怒放,隨手摘了一枝,上面有三朵花及一些葉子。回家後拿個玻璃杯裝了水,把杜鵑花插在裡面,放在書桌上。坐在案前,看來看去,突然有一股衝動,抓一張A4白紙,拿起鉛筆,把杜鵑花畫下來。玻璃杯太不起眼,所以我憑空把容器改畫成一個陶製的花瓶。最後,又在花瓶旁邊加了一支掉落的花梗,一方面與杜鵑花構成一個三角形的配置,另一方面也帶點“春殘”的”哲”味。這就是我藝術(塗鴨)人生的開始。
後來,也畫了一陣子的粉彩。一方面,基本訓練不夠,另一方面,則是太麻煩了,終究還是回歸幾枝鉛筆就夠用的素描。1995~1998年因為學會活動,每年總要到日本幾次。日本的山光水色,更讓我勤於用素描去捕捉一個又一個的美景。這些素描後來集成“楓洲紀行”的畫冊。之所以冠以”楓洲紀行”的名稱是取自當時司馬遼太
故鄉台南,其實也有不少可以入畫的景緻。石像(民生綠園)附近各種不同年代的建築,從孔廟、台南州廳(現國家文藝館)、消防隊、警察局…可以說是台灣歷史的縮影。1996年舊曆年初二上午,我帶著素描本和幾支2B鉛筆畫下了孔廟側門,太平境教會以及測候所正面及側面的素描。台南孔廟向來是畫家的最愛,不過,絕大多數人畫的是寫著”全台首學”的正門。我畫的則是孔廟的北側,簡捷的線條,完美的透視讓孔廟樸素的側面使正門更動人。“Less is More”果然所言不虛。測候所已有百年歷史,是台灣第一個氣象站。奇特的造型讓我們這些土生土長的台南囝仔稱之為“胡椒管”,因為它真的像個餐桌上裝胡椒粉的罐子。畫中左側的鐵塔與建築本身構成一個三角型,讓畫面不致單調,可惜,現在鐵塔已經不見了。太平境教會是相當古老的長老教會,我小時(七歲)就在此唸幼稚園,可以說是童年舊遊之地。原來的古老教堂早已拆除改建成今日有點哥德式味道的樣子。高聳的尖塔,讓人的視線直上雲霄,左邊的椰子樹更散發出”南國風味”。
我從事超音波醫療及研究多年。超音波會產生許多影像,而影像可以是”藝術”。近年來,立體超音波的發展使我們可以看到子宮內胎兒的3D影像,其中當然以胎兒的臉部最吸引人。在眾多胎兒影像中,加上點想像以及創意也不乏頗具創意的作品。例如,利用立體超音波切面深淺的不同,使胎兒的臉龐左右不對稱,就有點畢卡索的味道。30周的胎兒彎起手臂,頗有Popeye的樣子。2003年11月,我把”風景素描”和”胎兒影像”結合成“當醫學遇見藝術”的展覽,在台大醫學院二號館展出,讓”Medicine meets Art”。
為了讓學生聊解一些比較抽象的觀念,有時我會畫幅卡通圖,化抽象為具體。例如Barbara McClintock 的Breakage-Fusion-Bridge是癌症形成很重要的一個步驟,然而很少學生知道,常常越說越不懂。我自己畫個示意圖,同學們就可以心領神會了。在基因轉錄過程中,傳統的觀念認為double helix是固定的;RNA polymerase在double helix移動,進行轉錄。然而最近的研究顯示:RNA polymerase是固定於細胞核中的骨架上 (nuclear matrix),而double helix要進行轉錄的部份會移進固定不動的RNA polymerase進行轉錄。為了讓同學接受這180度的觀念大轉變,我根據文獻的敘述畫了一個示意圖,讓同學“To see is to believe.”。這些為了教學所畫的”塗鴉”,其實也有發揮”創意”和”美感”的空間。
有感於神經科學的重要,我從
素描、繪畫、影像雖然可以呈現美感,但還是有點“麻煩”。最簡單的莫過於“書法”了。我們平常天天在寫字,書法就是寫字的延伸,只要有筆、墨、紙就可以施展。書法比繪畫或影像更能傳達“意象”,例如用圖畫或影像要呈現“人閑桂花落,靜夜春山空”的意象可能需要相當的功力。不過,用書法寫出來,除了字畫本身的感覺之外,也很直接地傳達“春、夜、山、空、靜”的意象。在愈來愈懶的情況下,最近,我比較常“寫字”。
近來,退休的同事不少,送紀念品的話,選擇不易又所費不眥,倒不如寫字致意,例如“松風吹解帶,明月照彈琴”,“明月松間照,清泉石上流”。若在書法之餘,配上一個簡單的畫,也別有一番趣味。尤其是日本朋友,他們在吃多了台灣的小籠包、鳳梨酥之餘,一幅書法往往讓他們喜不自勝。對研究生們,我有時會贈予“思辯”二字,鼓勵他們別忘了大學“critical discussion”的精神。為了提倡神經科學,我把“腦”與“惱”二字做類似文字畫的結合也頗受歡迎。
“藝術”是科技的調節劑,枯躁的“醫生生活”更需要藝術的滋潤。藝術可以用簡單的方法在日常生活中去體現。把自己的名片加上點創意也是小小的藝術。不過,美學的涵養還是有待長期而廣泛的培養,要不然,花大錢做藝術,結果卻多了一些“視覺污染”。藝術更忌諱利用來突顯自己的權位。在公共建築上到處題名,更絕對不是藝術,而是威權心態的遺緒。最近在台大醫學校區出現的方尖碑、倫理牆、沈思者,或者場所不對,或者大小不當,或者胡亂題名。當事者顯然缺乏“Less is More”的藝術觀念。
最後,以英國詩人Gregory Chaucer的詩做為結尾
The lyf so short 生命如此短暫,
The craft so long to lerne 習藝如此長久;
Th’ assay so hard 試煉如此嚴苛,
So sharp the conquerynge 征服如此凜冽。